《枯枝败叶》与马孔多

期次:第316期       查看:47

  多年以后,加西亚·马尔克斯想起写作《枯枝败叶》,不知是否会被自己感动的涕泗横流。此书诞生的命运本身,就是一个冷漠孤独的传奇。
  1955年,《枯枝败叶》终于出版了。那时候加西亚正要被报社派往欧洲。临行前他突然想起,自己曾在拉美土地上留下的这些瘦骨嶙峋的文字。而有幸得到那三百本初印书本的读者,把书摊开,战战兢兢地读了下去。
  “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死尸。”一个11岁的男孩说道。随后几分钟里,这个孩子在又热又闷的停尸房里头呆着,描述起死者的外表,说他像一个“刚吵过架的,怒气冲冲,完全清醒的活人。”当死人带给他的新鲜感消失殆尽,他又失去了关注的欲望,而是想着能在四点前完事,这样他就能和亚伯拉罕到河边玩。
  但本书真正的主角却是在一开始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逝者。一个大夫,没有姓,没有出身,人人都恨他,他本人顺从这种恨意去上吊。他带着诸多秘密死去,却留给在世者诸多烦恼。这之后的半小时以内,祖孙三代为其收殓,真正的故事也借此展开。
  一个完全不同于《百年孤独》的马孔多像刚刚完成的模型一样直立着。二十三岁的马尔克斯,把马孔多写的充满冷暴力,句子简短直接,机械地戳破了泡沫。而四十岁的马尔克斯把马孔多写的充满黏糊的热气,而且随时都会被内战点燃引爆。他擅长使用从句和花样繁多的修辞手法,大开嘲讽技能。
  就算马孔多从静的变成动的,从二维的变成三维的,居民的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不会改变。这是宿命,是孤独。马尔克斯将所有的社会动荡,生活缭乱,猎奇举止都归结于宿命的不可抗力,一种集体孤独的状态下的秩序紊乱。而打破这种所谓宿命的方式是,你想一想另一个自称孤独者和你对话时的表情。
  拉丁美洲,这块野蛮与守旧主宰了数个世纪的土地,过去是与世隔绝的孤独,未来是面目全非的落寞。而现在,现在则是被资本家和先进文明入侵的手足无措。
  嘲笑,被嘲笑。无视,被无视。偏见,被打上标签。明明自称生无可恋,又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借生者口吻说出自己姓名。
  按马尔克斯的说法,这应该就是“枯枝败叶”的冷酷无情——这魔幻的片段都不是蓄意捏造,而
是拉美民族未来的事实。他们一直想要摆脱的文明已经衰退得不成样子,要革命,要破而后立,然而一面又恐惧自己的文明以后再也不会被记起。狂风过境,原著民蜷起身体,眼睁睁地看着破败的文明之树抖落枯枝败叶。
  然后时间的车轮就这么碾压过去了。一点儿旧情都不留。
  祖父最后想起了马孔多昔日诸多景象,与如今的衰败相比,无尽凄凉涌来。
  “我认为,我们的行动受一个至高无上的意志的支配。无论是竭尽的抗争,还是想阿黛来那样除了祈祷什么都不干,我们都无法抗拒这个至高无上的旨意。”
  这仿佛马尔克斯本人的叹息。1950年,快到23岁的马尔克斯陪母亲回到童年时的故乡阿拉卡塔卡变卖祖屋。那时候,美国人开的香蕉公司已经离开了小镇,但小镇居民对这家公司的讨论永远不会有休止。“希望他回来和不回来的人争执不下,且都有充足理由。”在回乡路上,马尔克斯听到一个神父和两个女人关于香蕉公司的谈话。神父说:“香蕉公司所到之处便是枯枝败叶。”
这个词显然留给这位年轻的作家很深刻的印象。作为一个拒绝资本入侵的年轻人,他一面控诉这种虚幻繁荣的面目可憎,一面创作了一本叫做《枯枝败叶》的小说。
  小说倒数第二句,11岁的男孩看见长工抬起棺材,“棺材便晃悠悠地敷在灿烂的阳光里了。看上去好像一只船。该闻到臭味了。所有的石鸟都要叫起来了。”
  不知道马尔克斯写作的时候,是否曾把棺材想象成拉美民族最后的归宿。
  时隔多年,加西亚·马尔克斯真正着手写作《百年孤独》。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儿时的阿拉卡塔卡。那里就像马孔多新生伊始,“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,你爸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排开,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,河床里卵石光滑洁白宛如史前巨蛋。”
  最后,一向相信宿命的作家不甘于几次出书失败的经历,决心写下去。
  他对这样的状态向来是很满意。于是提笔就写:马孔多的礼拜三,是埋葬魔鬼的好日子。
  (统计与数学学院 14应统 陈丽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