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口砂锅

期次:第450期       查看:93


那口砂锅一般搁在厨房的架子上,左边放着嫩葱,右边是个钢制小盆。锅的外壁上鹅黄、下深棕,表面的漆落了些许,露出内里斑驳的黑色。若伸出指尖摩挲,锅上镀漆的地方像宝石般光滑,落了漆的地方却似沙粒般粗糙。

那口砂锅常常被取下。每当它被取下的时候,我就知道家里又要弥漫着涩涩药味了。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脑中有了一幅图画,图的背景是家里的厨房,夕阳余晖给厨房里所有物件披上层暗黄的霞光。那口古旧的砂锅就放在灶上,站在灶边的女子弓下腰,细细倒入清水,水落到锅底,击起沉闷的“咚咚”回声。倒上水后,她拆开灶旁放着的那包牛皮纸上系的棉线,将被纸包裹的药物没入水中。浸泡上半个钟头,开火煎药,先用武火,待水沸腾后改为文火慢煮,随着煎煮时间渐长,苦涩、甚至有些呛鼻的药味氤氲开,沁满了整间屋子,煮药的女子却依旧眼神平静而认真地立在灶旁。这幅图画中的女子,是我的母亲;那口砂锅,是她煎中药用的锅。

那口砂锅中的东西让年幼的我很好奇。每次看到锅放在灶上,我总要蹿到台边,垫脚去看,可里面总是浸了许多辨不清名字的药材,甚至还有昆虫形态的。我抬首看向站在一旁笑盈盈的母亲,疑惑地问:“这些是药吗?为什么不能直接吃呢,还要放在锅里煮。”母亲虽然面庞苍白,身体不甚好,声音有些虚弱,却面带微笑,语气耐心温柔:“这些药材虽能治病,直接食用却失了很多价值。你看,将它们放入这口锅里,慢慢煎熬,药材最精华的部分便融入了水中,饮之方便,精华也尽数其中。”母亲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,我嗅到她袖口也沾染了淡淡的药味,“慢工出细活,耐心地淬炼熬煮,方得精粹,方知其中滋味。”我懵懂地听着,再抬眼看向那口砂锅时,眼中却多了些许澄澈的敬畏。

那口砂锅盛了家中苦涩的药味,也蕴了份传统的情怀。此后许多年,每当我闻到那缕苦涩的中药味,总是会想起家中的那口砂锅,和守在锅旁的那个女子身上萦绕的药香。或许因为母亲的耳濡目染,我对中药,始终怀了半分虔诚、半分尊敬,我相信这份传统的智慧。苦涩汤药医的是病痛,浸熬慢煮品的是人生。

那口砂锅后来很少被用到,因为中药也进入了速溶颗粒时代,很少有人选择买最原始的药材带回家自己煎煮了。但我却始终记得那些浸泡在水里的药材,和它们随温火慢烹时溢开的药味。那苦涩的味道萦绕我心,引着我不徐不疾地行在人生路上。

那口砂锅还放在厨房的架子上,静静地、默默地凝视着俗世凡尘。

( 文/ 文化与传媒学院 2019级文产 胡淳仪

图/ 文化与传媒学院 2018级视传 李宜真)